一天早上，蓬特利尔先生进城时顺便拜访了他的老朋友——家庭医生芒代勒先生。医生已经半退休，就像老话说的一样，功成身退了。现在，行医治病的活儿实际上都是他的助手和年轻大夫们做的，而他自己的声望与其说是来源于高超的医术，不如说是来自于他的睿智，因此经常有人找他咨询求教。只有少数几个家庭，因为和他建立了友谊，在需要医疗时还能得到他的照拂。蓬特利尔家就是其中之一。
蓬特利尔先生到访时，医生正在书房里挨着敞开的窗子读书。他家离大街很远，坐落在一个可爱的小公园里，所以书房窗外一派平静祥和的景象。医生是个博览群书的人，蓬特利尔先生进门时，他不满地抬眼，从眼镜上方瞥向来人，心想是谁这么鲁莽，大清早来扰他清静。
“啊，蓬特利尔！但愿你没生病。过来这边坐。你今早带来什么新闻啊？”医生很胖，长着浓密的灰发和一双蓝色的小眼睛。岁月掠走了他眼中的光彩，却没有减少它们的洞察力。
“哦！我从不生病，医生。你知道我们克里奥尔的蓬特利尔家族一向坚韧得很，只有被风干、吹走了才算了结。我是来请教你——不，准确来说不是请教——是和你聊聊埃德娜的。我不知道她怎么了。”
“蓬特利尔太太身体不适？”医生惊奇地说。“怎么回事，我见过她——大概一周前吧——在运河街[48]上走，看起来健康得很啊。”
“是啊，是啊，她看起来挺好，”蓬特利尔先生说，身子往前探着，双手握着手杖转来转去，“但是她表现得不对头。她很奇怪，不像是原来的她了。我搞不明白，就想也许你能帮帮我。”
“她做什么了？”医生问。
“唉，一言难尽，”蓬特利尔先生说，猛的往后靠在椅背上。“她什么家务活都不干了。”
“呃，这个；女人不是完全一模一样的，我亲爱的蓬特利尔先生，我们得考虑到——”
“这我知道；跟你说我也解释不清楚。她的整个态度——对我、对任何人任何事——都不一样了。你知道我是急脾气，但是我也不愿意和女人吵嘴或者对她们无礼，尤其对方还是我妻子；可我老被逼得发脾气，把自己弄得像个傻子一样，过后又觉得自己坏透了。她让我过得像在地狱里一样不舒服，”他紧张地继续说道。“她脑袋里面有点什么关于女性的永恒权利的想法；而且——你懂的——我们现在只有在早餐桌上才能见到面。”
老绅士挑起浓密杂乱的粗眉毛，撅起下唇，用长着老茧的手指轻轻拍打椅子的扶手。
“蓬特利尔，你最近对她做了什么？”
“做了什么！当然喽[49]！”
“她有没有，”医生带着笑容问，“她最近有没有和伪知识女性[50]——那些超脱世俗、高人一等的人打交道呢？我妻子跟我说过她们的事儿。”
“就是这个问题，”蓬特利尔先生插话道，“她和谁都不来往了。完全不理会周二的会客日，把所有熟人都抛到脑后，一个人四处溜达，在街车上打发时间，天黑了才回家。我跟你说了她很奇怪。我不喜欢这样，有点担心。”
这让医生也觉得有些反常。“没有什么遗传病史？”他严肃地问。“她家里老几辈人没什么问题吧？”
“哦，没有，确实没有！她来自一个健康的肯塔基州长老会世家。我听说她父亲，一位老绅士，每周日都要做祷告，好为平日里犯下的罪孽赎过。我明确地知道，他家的赛马给他输掉了一块我见过的最漂亮的肯塔基农场。玛格丽特——你认识她——是个虔诚的长老会教徒。小女儿有点泼辣。顺便说一句，她几周后就要结婚了。”
“让你太太去参加婚礼，”医生表示，已经想好了妥善的办法。“让她和亲人共处一阵子；对她会有好处的。”
“我就是想让她这样，但她不肯去。她说婚礼是世界上最可悲的场面。当妻子的和丈夫这么说可真够不错的！”蓬特利尔先生叫道，被回忆气得直冒烟。
“蓬特利尔，”医生想了想说，“让她一个人呆一阵儿吧。别去烦她，也别让她打扰你。我亲爱的朋友，女人是非常特殊、非常精细的个体——像蓬特利尔太太这样多愁善感又相当稳重自持的女人尤其特别。只有善解人意的心理学家才能成功地和她们打交道。而你我这样的普通人要是企图应付她们的特质，结果一定要弄巧成拙。大多数女人都喜怒无常，异想天开。你太太目前的状况只是一时的，至于原因我们也不必猜测。这种情况很快就会过去的，尤其是你不管她的话。让她来找我聊聊吧。”
“哦，我可不能那么做，没有合适的理由啊，”蓬特利尔先生反对道。
“那我过去看看她吧。”医生说。“过几天我以朋友[51]的身份去你家吃个晚饭。”
“就这么定了！请您无论如何都要来，”蓬特利尔先生恳求道。“您打算哪天过来？周四吧。周四您能来吗？”他问，起身准备告辞。
“好吧，周四。我妻子那天可能给我安排了事情。要是有安排，我提前告诉你，要是没有的话，你就预备着我过来吧。”
蓬特利尔先生离开前回头说：
“很快我就要去纽约出差了。我手头有个大项目，想亲自过去把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打点妥当。要是你开口，我们可以让你入伙，”他笑道。
“你的好意我心领了，亲爱的先生[52]，”医生回答道。“这样的机会还是留给你们这些热血的年轻人吧。”
“我想说的是，”蓬特利尔先生手搭在门把上接着说道；“我可能好一阵子都不在。您觉得我应该带上埃德娜吗？”
“要是她想去的话，务必把她带上。要是她不想去，就让她留在这儿吧。别和她争执。我跟你保证，她的小情绪会消失的。可能要一个月、两个月、三个月——可能更久，但是总会过去的，耐心点儿。”
“那么，周四见，”蓬特利尔先生边出门边道。
他俩谈话时，医生很想问问：“是不是有别的男人出现了？”但是他太了解他的克里奥尔朋友了，不会犯这种错误。
他没有立刻回去看书，而是静坐了一会儿，看着窗外的花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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